□赵丽芳

“亲妈”是嘉定部分地区的人对祖母的称呼。我亲妈排行老末，父母故去后由大她二十岁的大哥抚养长大，她大哥是当时戬浜热衷办学的开明绅士。

亲妈生下我父亲5年后，祖父因伤寒过世，她时年26岁，年轻守寡，族人有心让她再嫁，可将微薄的家产据为己有。但祖母含泪处理了祖父后事，勉力抚养祖父的唯一后代我的父亲。

之后50多年中，她虽经历了无数困苦和磨难，却坚韧地支撑起了这个家。期间因悲伤郁结，她额头正中生了毒疮，幸亏她侄子在上海药房，尽力救治才得以痊愈，但头骨烂穿，留下一个凹塘。再后来是战乱，亲妈带着两个孩子（领养了个女儿）跟村人逃难到青浦白鹤江。回来一看房子被拆，无家可归！只能在好心人床前打地铺栖身，一早即收拾铺盖让人家起床。亲妈拾了些旧砖烂木头，在村人的帮助下搭了间小房，母子三人才有了安身之处。然后又独力娶了媳妇嫁了养女。

亲妈虽为女流，但半生坎坷练就了她的果断和主见。村里人有事，往往来和她商量求教，讨得主意后满意而归。亲妈以她的人格魅力赢得了全村人的尊敬。

大弟出生后，父亲失业，家里不时断粮。母亲卖掉嫁妆的布匹换成米，婆媳同心合力度过难关。我懂事后，看着亲妈托人买木头、砖瓦，造了两间七路头房子，从此我家有了客堂、房间和灶头间。

亲妈虽历尽苦难，但她柔中有刚，百折不挠，勤劳、乐观。我父母在外工作，祖母承担起教育我们姐弟五个的责任。我亲妈正直、善良、宽容，言传身教，让我们与人为善，不贪不计较，有能力就要帮助他人。因父母都不在身边，我们姐弟会被人欺负，但当曾欺负我们的人有困难时，亲妈都会不计前嫌施以援手。家里有什么吃的，若别家孩子在，她一定要分给他们相同的一份，却教育我们，看到人家吃什么要赶紧离开。

亲妈几十年如一日操持家务毫无怨言。特别是国家困难时期，我们姐弟正长身体，亲妈捞起食堂里拎回来粥汤里的米粒给我们吃，她喝剩下的汤，或刮点残粒，或舔净锅子，或干脆饿着。拎回来的饭，掺进山芋、大头菜、红萝卜、南瓜，尽量让我们吃米粒，她吃辅食品，所以那时的亲妈瘦得皮包骨，幸运的是我们熬过来了。若没有亲妈的精打细算，虽有父母微薄的工资，后果也将不堪设想。

亲妈没受过学校教育，但有着与生俱来的审美能力。每次母亲替我买衣料，亲妈总会给出上乘的意见。所以一直到高中，我衣着的花色总会引来大家羡慕的目光。

亲妈没有重男轻女思想，她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却无条件支持我们读书。我吃饭时会把小说当“下饭菜”，上厕所、睡觉都在看书，但她从不责备，即使自己忙得脚不沾地，见我看书入迷，也绝不打搅。当时许多女孩小学毕业就去挣工分，唯独我背个书包去上学，有人嘲讽说：“要养伊到老啊？”亲妈只笑笑。因此，上世纪60年代，我们小小一个村竟有六个女孩读完了初、高中——她们的家长认为我亲妈的决定不会错。

国家困难时期，我初中毕业未考上高中，63年，亲妈、父亲坚持要我再考，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因此“文革”后我能以优秀的成绩考进华东师范大学，成为我村第一个大学生！我一位朋友总说：“你有个伟大的祖母。”诚哉，斯言！

亲妈是74岁时突发小中风的。经过吃药治疗，我和大弟踏着自行车持续半年带她去嘉定针灸，后恢复得不错。可是6年后，亲妈劳作时第二次脑溢血，医生也回天无力，亲妈离我们而去。回想起来，亲妈因当时卫生室缺高血压药停了药，而我们竟不懂去药店买药，才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想起这，我至今还是满满的自责和痛心！如果不是这样，按亲妈家族的基因，她至少可以再活10年，因为她大哥就活到了92岁。

不过我想，亲妈的在天之灵肯定欣慰：我们家族兴旺发达，已有三十多口人：她含辛茹苦培养的孙辈都正直善良，家庭幸福；重孙辈也个个事业有成，玄孙辈中已有四人读了大学。

2024年是亲妈诞辰120周年，逝世40周年。今天，我以此文祭奠她，感念亲妈为我们默默奉献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