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马弄旧事
□陶继明
1958年,我从高义小学考入位于护国寺旧址的练西中心小学,从此每天从家步行到练西小学。途中要穿过一条叫“石马弄”的深巷,窄窄的弄堂,幽深的巷子,旧时,沿着这条很长很长的弄堂一直往北走,可以看到大片农田,千畴绿浪,还有那匹历经了数百年风雨的青石马,弄堂就因石马而得名,每天我都要骑在光滑的青石马上乐一乐。
石马弄是一个古老的地名,原名“石马巷”,明代就有了这个称谓。据万历《嘉定县志·坊巷》记载:“石马巷,在合浦门(明代称西门为‘合浦门’)外。” 石马弄与明代礼部尚书徐学谟家族有关,石马北是明代嘉靖、万历年间嘉定名门望族徐氏的一片墓地,清光绪《嘉定县志》的《古墓》称徐氏墓地位于“项泾妙音庵西”。这里有徐学谟的祖父、赠礼部尚书徐经的墓葬;徐学谟的父亲、赠礼部尚书徐甫的墓葬;徐学谟的长兄、太医院吏目徐学礼的墓葬;此外,那里还有徐学谟的衣冠塚,徐学谟本人死后则未魂归故里,而葬于苏州吴县光福镇弹弓山,今为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
徐氏一家的发达,离不开徐学谟,他自己也说徐氏一门“俱由谟贵”(徐学谟《明太医院吏目徐公暨配李孺人合葬墓志铭》)。徐学谟,初名学诗,字叔明,号太室。嘉定城内人。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进士,曾任兵部主事、荆州知府、礼部尚书等官。在任荆州知府时,徐学谟为官清正,不畏强暴,因抵制景王朱载圳企图强占民田,得罪了朱载圳,而朱载圳是嘉靖皇帝十分宠爱的第四子,朱载圳就弹劾和诬陷徐学谟“抗悖无人臣礼”,致使徐学谟被捕下狱。荆州百姓群情激愤,连日举行罢市,并作歌:“贤哉侯,留无计;神有知,扬善类。”后朝廷迫于舆论,只得放人。他还关心家乡民生事业,力主折漕为银。徐学谟的事迹感动许多人,也影响了他的后代,他的孙子徐元嘏任刑部郎中,为官执法严明,刚正不阿,甚至敢于顶抗皇帝,徐氏称为“世代忠良”。书画大家董其昌曾为徐学谟的归有园题额“世忠堂”,嘉定四先生之一的唐时升专门写了《世忠堂记》一文。徐学谟精于诗文,勤于写作,称为“制作巨手”。有《春明稿》《徐氏海隅集》《归有园集》及《春秋亿》等传世,堪称著作等身。《明史》、清光绪《嘉定县志·宦迹》都载有他的传。
徐学谟与西门有密切的关系,西门是他生前活动十分频繁的地方。他的宅第“归有园”就在西城内,他晚年好佛,护国寺`西隐寺是他经常驻足之处,他还曾为护国寺撰写过《重修护国寺募建桥梁碑记》,护国寺前还有一座为纪念他而建的“大宗伯坊”,大宗伯是礼部尚书的别称。
徐学谟的祖父徐经、父亲徐甫、兄长徐学礼三人均是一介平民,本无任何头衔。古代朝廷有封赠的规定,赐予官员父母、神先与妻室以爵位名号,存世者称“封”,已故者称“赠”。明、清文武官员一品封赠三代,二、三品封赠二代,四品至七品封赠一代,八、九品只封本峰,亦按不同品级封赠其妻以不同名号,一般在有庆典时封赠。因徐学谟曾任礼部尚书从一品的高官,故他的祖父母、父母、兄嫂及自己的妻子都得到了封赠。史料没有留下徐学谟祖父徐经、父亲徐甫更多的事迹。徐学谟《徐氏海隅集》中,有记录母亲陈安人生平的《先考祠部府君陈安人行状》一文,大致可以了解徐氏家族早期“上世无显者”的基本状况。1959年从徐墓中出土的《明太医院吏目徐公暨配李孺人合葬墓志铭》,今存嘉定孔庙,系徐学谟亲自撰文,以简炼的文字,勾勒出徐学礼的传略,文笔生动传神,颇为有趣:“公生而丰硕姿朗,自幼俶傥,喜豪举,家徒壁立而遇事挥霍,不问有无。先君雅慕经术,为延师督课之。然以家贫不能得专师,而君又多少年之好,颇厌薄章句,若弗屑意者。先君曰:儿长矣!盍经营四方乎?乃弃去而以家事属公。谟少公六岁,时方专意力学,赖公经营以支门户,庶无纤豪内顾忧,而卒幸以成名,得起家进士,以竟先君之志。公与有力也。谟入仕既数年,公始悄悄称有家,乃治第于邑之北里。又于左偏得隙地为园,凿池迭石,亭榭花木之胜略具。性既好客,而又家有乐部,诸宾从争归之,即四方知名之士来者,亦多愿徐长公从游。当其盛时,酒人博徒,呜瑟站屣,穷日夜无间,而饬供具务丰旨以结客,无吝容。迨晚年有忧贫之嗟,不尽如意,廼其所畜梨园弟子尚不惜訾费,至老而兴犹剧。盖其癖好使然,而于音律,初不求甚解也。自治第治园而外,时喜筑室。而性复不常,每一室成,未几旋即改作,以故土木之役无岁不举。第能讨时裁狭阔,较它人倍耳,故公无倍省耳,故公无厚藏,而以前数事坐耗,满赢而入,漏卮而出,橐中往往无余金焉”。徐学礼爱朋友,爱园林,爱戏曲,是个性情中人,但挥霍无度,以致晚年囊中羞涩,不免显得尴尬,徐学谟在文中对他也不无怨言和谴责。
由此可见,石马弄后的徐氏墓园系徐学谟中晚年所扩建,而石马弄正是墓园的甬道,那匹光溜溜的青石马就是甬道边的装饰物——“石像生”。而所谓“礼部尚书”指的是徐学谟的祖父和父亲,头衔只是一个赠号而已。
1959年,嘉定县刚从江苏划归上海市管辖,城厢镇(今嘉定镇)被规划为“上海科学卫星城”,一大批科研单位开始陆续落户嘉定。按规划要实施中科院力学研究所(今上海光机所)的土建工程,并在上海力学研究所前修筑清河路,工程将开挖和平整一片大型古墓地。不久,人们传说纷纷,挖出了“明朝礼部尚书”的墓。斯时,我在上学路过工地时,曾目睹这几座古墓开挖后的一片狼藉,还拾到了人们从墓中随意抛在地上的一枚铜钱。
如今石马弄仍在,只是已短了,人们心爱的石马也不知了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