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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中秦瘦鸥先生

来源:上海嘉定 发布时间:2019-08-14 09:00 浏览次数: 【字体:

我老家的西邻,是吴拯寰先生于1946年创办的“私立高义小学” ,吴拯寰早年在上海教书,后开办三民图书公司,成为知名出版家,他也是诗人,作诗甚多。1949年后,吴拯寰被聘为上海文史馆馆员。
    小学一至三年级,我就读于高义小学。学校坐落于西门外大街,设备简陋,校舍在老街两侧,临练祁河的为两层三间的楼房,街北也是一座同样形制的楼房,后面是一排平房,也作教室,最后面是操场,操场与我家后园以竹篱相隔,竹篱上爬满青藤。如今街北的房子都已拆除了,街南临练祁河的一所老楼房还在,界基上刻有“宝善堂”的文字,应是吴拯寰家的堂号。这段童年时期的求学生涯,我已十分模糊,只晓得自己的成绩处于中等偏上。但因学校与我家近,仅几步之遥。不仅上学方便,放学后,星期天,或寒暑假,在闲得无聊时,又会到学校转转,仿佛也是自己的家。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吴拯寰尽管早已举家迁至上海,每逢暑假,他与夫人会从上海到嘉定来消夏,老俩口就住进高义小学临河的楼房里,自己生火做饭,老先生常常搬一条长凳,坐在门口乘凉,成天笑嘻嘻的,爱与人闲聊。论辈分,他是我父亲的长辈,父亲要我叫他“吴家公公”。他的夫人就是著名作家秦瘦鸥先生的胞姐秦世华,我们称她为“吴家婆婆”。老俩口相敬如宾,待人和蔼可亲,无论高低贵贱,都一视同仁。夫妇会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此时,我最开心,常到他们家串门。他们常会到我家来与父亲聊天,当听说我在高义小学读书时,他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喃喃自语:“高义小学没白办,侬要为高义小学争光……”
    有时候,秦瘦鸥也会随吴拯寰夫妇一起到嘉定来,吃住在一起。我曾经与他见过面,还说过话,但说了些什么?已没印象了。记得在三年级暑假时,有一次,他们三人一起到我家,坐在八仙桌上,与我父母亲聊了好一阵子,他们对我勉励有加,要我努力学习,为高义小学争光。父亲告诉我,秦瘦鸥是作家,写过一部很著名的小说《秋海棠》,我觉得他的姓名很奇怪,有点像女性的;我母亲是文盲,曾多次问我“争光”是啥意思?临走时,留下了两件海军条纹汗衫和两瓶辣酱,这是他们从上海带来送我的。我很喜欢这两件汗衫,还去穿着专程去照相馆拍了一张照;辣酱一瓶是牛肉味,另一瓶鸡肉味,当时觉得从未吃到过味道这么鲜美的辣酱。然而,那时我毕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顽童,对当时三人的外形,一点也未留下印象。而阅读《秋海棠》,则更迟至文化大革命初,社会上兴起所谓“扫四旧”的风潮,有所学校的图书馆把《秋海棠》作为四旧图书,上缴到我工作的新华书店,我乘机将其占为己有,反复看了好几遍,后不知所终。
    再次与秦瘦鸥见面是1985年仲夏,那时我正在编撰《嘉定文化志》,随编写组其他成员一起去他家采访。他住在淮海路一所新建的公寓里。住房宽敞而整洁,但藏书似不多。其时,他正在赶写一部书稿,放下手中的活,接待我们。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放了一排大小不一的药瓶,他说几年前患了癌症,幸亏发现早,手术成功,但现在天天都离不开药,成了“药罐头”。
    秦瘦鸥名不虚传.他身长鹤立,确实很瘦,一口浓得化不开的嘉定乡音,谦和好客,谈风极健。他自豪地说这是市文联分配的房子,俞振飞、李蔷华、李炳淑等京昆名角都住在这里,他们常在一起活动,文艺氛围很浓,自己爱戏,住在这里心情特别好。然后又提供了许多与嘉定文坛有关的人与事,记得他说了“嘉定话剧三杰” 瞿白音、葛一虹、田鲁,他们与秦瘦鸥家挨得很近,爱好相同,交往也多;说了浦熙修、唐大郎等友人;还说了京剧名家张君秋的业师是嘉定人李凌枫等,都值得挖一挖,写一写。
    秦瘦鸥是个性情中人,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他对有人把他划入“鸳鸯蝴蝶派”甚是不满。鸳鸯蝴蝶派的作家多用“瘦”“鹃”“鸥”这些名字,作品的内容也以卿卿我我的言情为主,较少有深刻揭露社会矛盾的作品。当时左翼文化运动的旗手鲁迅对此甚为反感,常常加以嬉笑怒骂。但在鸳鸯蝴蝶派的作品充斥文坛的时候,秦瘦鸥还是个小孩子,他与严独鹤、周瘦鹃、包天笑等鸳鸯蝴蝶派的大师,是两辈人。人们把秦瘦鸥先生划入鸳鸯蝴蝶派的原因,也许是由他的名字引起的。他说“秦瘦鸥”这个名字是他的伯母沈怀川赐给他的。后来,他向报刊投稿后,便真的用上了这一有着鸳鸯蝴蝶派气息的笔名。但若论秦瘦鸥作品内容与风格,与鸳鸯蝴蝶派相去甚远,所以他一直不承认自己是鸳鸯派的文人,说自己是倾向于大众文学的。  
    秦瘦鸥又说自己是“老嘉定”,尽管出来数十年了,仍有很深的故乡情结。我顺便问起吴拯寰、秦世华夫妇俩的近事。他说:“姐夫与姐姐都已在去年逝世。姐姐是我最亲近的人,姐夫对我有恩,我写第一部小说《恩仇善恶》时,才19岁,得到他资助,在他的三民图书公司出版的。没有他的鼓励,也许我不会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 当问起五十年代他到我家的事时,他说那时确实曾在高义小学呆过一阵,主要是那里清静风凉,便于修改书稿。30多年过去了,他仍清晰地记得到我家的事,他已认不出我了,与我格外亲近,笑着说:“当年的小囡,已人到中年了,侬现在搞文化工作,蛮好的。”
    最后,又说起书店里都在卖他重印的著作,如《秋海棠》《劫收日记》《瀛台泣血记》《御香飘渺录》等,这些都是深受广大读者喜爱的畅销书。秦瘦鸥又气愤地说:“那个重印《瀛台泣血记》《御香飘渺录》的出版社,利用这两本书赚的钱,盖了一座大楼,我却没有拿到一分钱!” 那时还没有知识产权保护法,对这种社会现象也无可奈何。
    之后,我与秦瘦鸥有过几次通信,内容大致都是为修志方面的。
    1990年初夏,教师进修学院的姚济民老师要去拜访秦瘦鸥、谭正璧先生,约我陪他同行,正巧上海市文化局嘱我撰写有关嘉定籍革命文化名人的传略,我想把他也列入,听听他本人的意见。这是我第三次与秦瘦鸥见面。还是在他家里,比起5年前,他衰老多了,显得更加瘦弱,却还在顽强地写作。姚老师送上了一袋家乡的大米,秦瘦鸥显得十分高兴。我也向他说了关于写革命文化名人的传略的事,得到了他的同意。我就随手写下了几条意见和想法。因我们还要去拜访谭正璧,聊了几句就告辞了。后来又去了一封信,谈写这本书的事。也许我未写明白,或许他理解错了,以为我要他帮忙介绍出版这本书,来了一封回信:
   陶继明同志:
   您好!
   二次来信已奉悉,您打算编写《上海名人录》,计划很大,可惜这类书已很多,不容易再有出版社愿意接受了。我的散文集《海棠室闲话》,我记得已寄您了,《戏迷自传》待今年四月出版后,届时奉赠。祝
   即安
秦瘦鸥 1月25日
    1993年春节后,我将写好的有关他的《传略》寄给他斧正,他很快就给了我回信,对被列入革命文化名人表示高兴,并仔细审阅修改了我的稿子。但其信笔迹显得紊乱无力,可以想见他书写时,手是颤抖的。半年后.传来了他逝世的噩耗。如今,这个修改稿我还保存着,令人遗憾的是他生前未能看到这本《上海革命文化史料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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