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明代凌濛初的《二刻拍案惊奇》，内有一篇题为“徐茶酒乘闹劫新人郑蕊珠鸣冤完旧案”。说的是发生在嘉定县的一桩离奇案件，引起了我的阅读兴致，甚为认真地通读了一遍。
    故事的梗概是这样的：明时苏州府嘉定县有一郑姓人家，生女名蕊珠，长得貌美好看，许下本县一谢姓人家，婿名三郎，还未成亲。这个月定下吉日娶亲。三日前，郑父去请整容匠，为蕊珠整容开面。嘉定风俗，小户人家女人篦头剃脸，多用男人。其时，有一叫徐达的后生来为蕊珠整容，因见蕊珠貌美，心生歹意。吉日这天，郑父送女过门，只见出来迎接的傧相，就是前日的整容匠徐达。原来徐达为了接近蕊珠，到谢家包下了茶酒的生活。婚礼仪式毕，新娘送入洞房。谢家系小户人家，人手不多，新郎和父母忙于在前厅招待亲友，席间新郎回新房，新娘不见了，一家人这才着急起来，怀疑到徐茶酒身上，亲友们点起火把，四处寻找，出后门的一伙人追到三个人，抓住一人，逃脱二人。举起火把一看，抓住之人就是徐茶酒，抓到家里拷问，只说不知道。众人把他绑了。第二天押着徐达去县衙告状。知县审问他，不肯说。知县喊用刑，徐达熬刑不起，只得招认，说开面时见女子貌美，就起了不良之心。到谢家谋了个婚筵茶酒的生活，预先约了两个同伴埋伏在后门，趁新娘独坐新房时，骗她还要行礼，引至后门，推给门外二人，关了后门，追上同伴，见后边火把明亮，有人追来，路旁有一口枯井，就把她推到枯井里去了。知县录了口供，差一公人押了徐达，与郑、谢两家人来到枯井，见井下黑洞洞的，看不见什么东西，差一胆大的家人下到井底，摸到一个人，也看不清男女，吊出井口一看，不是新娘，是个已死的男子。公人叫地方看好尸首，众人回县衙禀告知县。再审徐达，徐达只承认把新娘推入井里是实，那个男尸实在不知情。知县又询问街坊邻居，没人知道。知县写了榜文，招人认尸，并访取郑蕊珠下落，无法断案，只将徐达收监，男尸埋了。从此成为悬案。
    郑蕊珠跌入井底，其实未死。也曾呼救过，只因上面众人抓到徐达后，人声过于嘈杂，未曾听见。且马上离去。一夜过去，天色渐明，郑蕊珠心想，该有行人路过，遂大声呼救，惊动了上面两个行人，乃河南开封府杞县的客商，一个叫赵申，一个叫钱巳，合本到苏、松做买卖，得了重利，正要回去。听得井里有呼救声，走到井边，望下一看，借着天光，隐约见是个女人。两人商量如何救他，赵申说：我下去，我身子灵活些。于是，从行囊中取出长绳，缚在腰间，钱巳拉住绳子，赵申下到井底，如法将绳子缚在女子腰间，钱巳使劲将女子拉出井来，见是个艳妆女子，顿起邪念，想独占女子和囊橐。赵申大叫快放绳子，钱巳搬起一石砸下，赵申顿时毙命。郑蕊珠见此情景，吓得魂不附体。钱巳威胁她，不跟我走，仍把你推下井去，也用石头砸死。郑蕊珠惧怕，只得随他去。到了开封杞县钱家，钱巳早有妻子，叫万虫儿，为人狠毒。见老公带回一个貌美女子，十分恼怒，将郑蕊珠身上首饰、衣服尽都夺下，只准她每天穿着粗布衣，打水做饭。稍不遂心，要打要骂。邻居一老妈妈十分同情她，郑蕊珠将自己的遭遇告诉老妈妈。老妈妈说：“想要回乡见父母，必须到县衙告状。我替你去告诉赵家赵申下落，赵家必然告状。再替你写一张首状，当官递去。你只要实说，包你能回乡团聚。”没几天，赵家赴县理告，郑蕊珠也见着首状到官。
    杞县知县升堂审理，先问了赵蕊珠，即差捕钱巳到官，钱巳支吾其词，却被郑蕊珠是长是短，一口咬定。钱巳只得招认。知县道：“杀人情真，这里成不得狱。这是嘉定县地方做的事，郑蕊珠又是嘉定县人，尸首也在嘉定县，到嘉定县结案吧！”杞县一面叠成文卷，会了长觧，把一干人解到苏州府嘉定县来。
    嘉定县知县接到开封府杞县的投文，当堂将那解批上姓名逐一点过，叫过郑蕊珠，问明案情，带出监犯徐达。郑蕊珠指认就是他推我入井。知县又审问了钱巳，遂去吊取赵申尸骨，令仵作验尸，头骨破裂，系生前被石头砸死。将钱巳问成死罪，判徐达三年徒刑，两同伙杖罪。郑蕊珠给还原夫完配。赵申尸骨，家属领回。结案后，嘉定知县感慨道：“若非那边解两个人来，这案件何时了结也！”
    读此奇文，确感惊奇，七八千文字，写得情节曲折，有悬念，富有传奇色彩；语言生动，用了不少嘉定方言，更具地域特色，如女子出嫁叫过门；称新娘为新娘子；出嫁前要整容开面，篦头剃脸，这是嘉定风俗；亲友赴婚宴叫吃喜酒；形容结婚时忙碌现象，如搬东搬西，手忙脚乱；婚礼赞礼者为傧相，说徐达是油嘴光棍，做事“没心没想”，没心相，呒心相，指做事心思不定，不卖力；再如，逃走叫“逃脱”，打死叫“打杀”；老婆叫“家主婆”，万虫儿让郑蕊珠每日“做粗使生活”，嘉定人称干活为“做生活”；郑蕊珠対钱巳犯的罪，“是长是短”，“一口咬定”，都是嘉定方言。明朝至今数百年，嘉定人还是这么说，没多大变化，今人读着颇具亲切感。作者凌濛初不是嘉定人，怎能写出如此地道的嘉定方言来，令人惊奇。后查阅资料，得知凌濛初是浙江乌程人，曾做过上海县委。是否是他在任职期间接触到嘉定方言，且留意了，故而能如此准确熟练地应用到文章中去。应该感谢他为我们嘉定人保存了精彩的嘉定方言档案。
    《拍案惊奇》真有不少惊奇，开卷有益，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