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芬楼:上海文艺客厅
我唤殷慧芬姐,叫楼耀福不叫兄,叫姐夫。经常跟耀福抬杠,说我认的是姐姐,尔后才有姐夫,不是并列关系,更不是递进关系,而是先后关系,也就是说,你会吃亏一点,倘如你欺负姐,那我就帮姐。有时,不仅抬杠,还针锋相对,对耀福耍性子发脾气,而慧芬姐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俩闹,看到有点僵了,就做和事佬,在耀福耳边说几句悄悄话,大概叫他让让我。小弟得着大姐的迁就,就有了任性的权利。
我不习惯走亲访友,怕打扰,妨碍别人的自在,但涵芬楼是经常会去的。我想去、乐意去,是一个方面,不会感到拘束,轻松、愉快;主人热情好客,是另一个方面。有时候觉得去得多了,不好意思,慧芬姐又邀请了,便感到不去有愧疚,反而不礼貌。于是,匆匆忙忙,来不及造访时,心里惴惴不安,生怕受到责怪。
涵芬楼,嵌了这对文学伉俪的名字,是上海滩著名的文艺客厅,不仅仅是上海最知名的作家、评论家、艺术家喜欢的茶叙之所,也是接待外省市、外国文学友人的地方。在这个社交场所越来越丰富、多元,家庭越来越封闭、私密的时代,涵芬楼承继了以前中国和外国那些家庭文学沙龙的传统,向文艺界的朋友敞开大门,是多么难能可贵。这里经常到访各色文学艺术人物,名家大师,听到各种文艺话题,从小说、散文、诗词、评论,到竹刻、书法、绘画,以及书籍、出版、收藏、老古玩、老家具、蓝印花布......当然,还有天南地北各类好茶,一款款品茗,回味无穷。
嘉定,因涵芬楼而增添了文学的光华。文气所聚,文脉所系,这样一个文艺营造的地标,实在比多出几个可有可无的作家,更有价值。
我在涵芬楼度过不少美好的时光。在此结识许多文艺界的朋友,茶叙中,加深了解,增进友谊。朋友们在宾馆饭店酒足饭饱之后,去那里继续吃茶聊天。有些朋友,结成莫逆之交、兄弟姐妹。吴亮最初写长篇小说《无处藏身》(《朝霞》)时,几次藏身嘉定,在蓝宫后半夜写作,上午睡觉,傍晚到涵芬楼讲,“凌晨想到了精彩的情节”,他一边吃茶一边讲。在这里见证一部小说的孕育,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一次,王安忆的弟弟安桅夫妇看望殷、楼,与我认识后,安桅经常给我寄赠艺术展会的门票。
涵芬楼里发生的许多故事,将会成为文坛佳话、艺苑掌故。有一晚,我和伟忠等醉熏熏地在涵芬楼吃茶,伟忠聊到兴奋处,以一次性打火机敲击茶台,午夜回家后,慧芬姐的电话就跟来了,说刚发现茶台被打火机砸出破痕,她有点火,我顿时酒醒一半,心想闯祸了,忙问伤得重不重,如果重就让他赔吧。翌日,伟忠被耀福一逼,灵机一动,在木头的磕伤处,用刻刀刻了两条鱼,不但弥补了破绽,还附增了艺术价值,这两条鱼恐怕比一张新台还值得吧。
许多年来,我从不在亲友家住宿,既怕造成麻烦,自己也不自在。去年春天,我破例在慧芬姐家过了一夜,听着窗外风拂树叶的声音,很久没睡着。一种陌生的亲近感,在心里滋长,我已经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经常从微信上看到,涵芬楼又来了某某名人,似乎难得寂寞。不过,这对神仙眷侣年到古稀,还不时开车自驾闲逛,或出国旅游,那时涵芬楼就空静了。但那些故事仍在飘荡。慧芬因眼疾不大写作,耀福忙于访茶场、写茶文,但我更希望他俩写一部文学回忆录,把涵芬楼的故事传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