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雕梁画栋中阅读沧桑
8月中旬,我随区内热爱古建筑的朋友们到浙江诸暨考察古村落,我们脚踩的一砖一瓦,目极的所有雕花与窗棂,都历经数百年的风雨沧桑,都见证了宗族的荣辱兴衰、家国的沧桑变迁。
第一站是诸暨藏绿村已有三百年历史的“周氏宗祠”。这是一幢背靠青山坐北朝南的古民居,黑瓦粉墙,高低错落,遥对百亩荷塘的大门前巍然矗立着十根猎猎生风的旗杆。我的外祖家也姓周,江南周氏大多自称是周敦颐的后裔,因而此周彼周也许有着遥远的血脉相连,令我平添一份亲近感。陪同我们参观的周氏后人说,清朝时候村里考取进士以上功名或做一个官都得竖一旗杆,祠堂门口本来有三四十根旗杆,现在只是象征性地重做了十根。可见当年周氏先祖的显赫与荣耀了。
祠堂正门上悬挂着由藏绿走出去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周立伟书写“周氏宗祠”的红色匾额,两侧又有“乐善好施”、“敬教劝学”匾额。尤其是“敬教劝学”匾大有来头,原是民国大总统徐世昌所题,表彰清朝末年民国时期的藏绿村创建了九所成就斐然的学校。正门两侧墙上又分别镌着一方精美石匾和三角形砖雕,石匾左侧题“诗书世泽”,右侧是“忠孝诒谋”,八个隶体大字仿佛概括了周氏望族为人处世的原则和门祚兴旺绵延数百年的根由。
祠堂内依次为门厅、中厅和后厅。中厅最是精彩纷呈。横跨的大梁,精湛的雕花……同行者纷纷惊艳于大厅中精美的雕梁画栋,开始猜测木材的质地与年代,图案的素材与传说,甚至还研究起雕刻的风格与刀法,我对于古建筑是门外汉,目光只能继续停留在古朴的匾额上。中厅正中是“萃亲堂”三个白底黑字的匾额,涵义是后代能齐心协力谋事兴业;四周有序排列着进士匾、翰林匾、贡元匾,还有一道光绪年间直写的红底鎏金匾额——“传旨嘉奖”,甚至还有民国和现代的匾额,“党国干城”、“献身科学”。这些匾额大多由当时的大书法家或政府要人题写,可见这里确实文风鼎盛,荟萃了众多光宗耀祖的周氏子孙。
后厅在最北面,正中悬挂着“寝室”二个大字,这里原先是放置历代先祖的牌位处,肃穆庄严,体现了儒家文化的孝道和人伦纲常,不过现在已空空如也。
祠堂东墙外侧写着重修周氏宗祠的历史。2010年,周姓族人掀起了为宗祠重修捐款的热潮,捐款人数超过千名、总额达百万元以上。这使我不得不为外祖家早已消失在历史深处的古建筑叹息了。听老人讲,从前外祖家也曾是三进院落,可惜恢宏古朴的大院在抗日战争中被炸毁,战后百业萧条,只建了区区一进的四合院,但是即便如此,这座拥有良好排水系统和厚重朱漆大门的四合院,在战后的满目疮痍中仍显得鹤立鸡群。解放战争中四合院还曾贡献出不少门板帮助解放军运送伤员和物资。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嘉定农村掀起了建新房的高潮,一则由于人口众多,二则需要老房子的优质木材,加上那时的农村没有保护老建筑的观念,舅舅们先后易地建新居,于是,这幢历经近半个世纪的民国建筑与曾经热闹纷纭的大家族生活,不得不在时代的裹胁下分崩离析,从此封存于泛黄的相片中。
相比之下,浙江一带的古村落显然更幸运。后来我们又陆续考察了璜山镇溪北村、东白湖镇斯宅村,观赏了新一堂、继述堂、千柱屋等,这些古建筑大都有二三百年历史,保存完好程度不一,有的仍有后人打理居住,有的已人去楼空,但看得出,每幢都曾是富丽堂皇,精美绝伦,那些古旧却仍然栩栩如生的木雕、石雕和砖雕,还有安静幽深的廊式屋檐,甚至路旁山坳里顽强的黄檀、罗汉松、龙爪槐,都无言铺陈着祖先的创业艰难,历代贤达的开拓进取,这些久远与厚重、华丽与荣耀并存的沧桑见证,让人产生留住下来、去触摸山村内核的冲动。
这大约与浙江群山环抱相对闭塞的地理环境有关。上海开埠后受欧风美雨冲击、开风气之先,还曾经是新文化运动的中心,曾不遗余力地全盘否定传统礼教,宗族纽带和宗族文化日益式微也是情有可原,再加上改革开放后生活改善,后代子孙纷纷“析炊立灶”,若无政府的刻意保护,大部分老建筑被拆的命运也是大势所趋。可喜的是,近年来的古建筑保护已越来越受到重视,我们考察斯宅的这天恰逢嘉定护国寺重建的奠基礼,研究会里不少前辈原是嘉定文化界精英,他们曾为保护西大街奔走呼号,此时更是对重现护国寺、重现嘉定“文化之根”满是期待。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对热爱古建筑的人们而言,重建修复固然重要,保护在前原汁原味地留存则更美,毕竟,这些断垣残壁与雕梁画栋里沉积着宗族久远的传承变迁,蕴藏着家国特有的人文根基,更是中国乡土文化的灵魂,承载着现代人“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理还乱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