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说不出话的时候，那是怎样一种滋味？

      环顾四周都是树，中间还有湖，树荫下湖水旁，一桌加上几把藤椅，喝茶聊天，实乃人生一大快事。这个环境是我以前多次采访非常熟悉的五四农场，小木屋是后来起的名字，倒是原先存在的知青博物馆不见了。看着我的那帮子男男女女的写作朋友在高谈阔论，我也想发表一点意见，喉咙却失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有我，等于无我，我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这让我想起中学年代迷恋下象棋时的那句话：“观棋不语真君子”。显然，我不是这种情况。

      什么原因？可能是受了冷，12日下午，临时请朋友晚上小聚，我是备了丹阳封缸酒和崇明农本老白酒的，想温和些，不至于太烈性。没想到，那位年轻朋友下班回家取来2017年出厂的茅台酒。却之不恭，忤逆了人家的好意，加上座中还有人好这一口，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上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不对，到了下午，喉咙就完全失声了。幸好朋友为我买来润喉糖备了胖大海，起了一点作用，但说不上几句，又喑哑了。

      喝完茶，差不多了，就在去餐厅准备吃饭的路上，大哥来电：昨天，浦东祝桥的野妹阿姐去世了。野妹姐是我老伯伯的女儿，晚年受帕金森和中风后遗症的影响，卧床不起加上失语已经9年了，要不是姐夫功论哥的全身心照料，恐怕也撑不到现在，不过，我的心中还是感到一丝的悲凉，她心里什么都知道，但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仿佛老天有意安排，接到消息那一天，我也不能说话，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失语的无奈和痛苦。

      奉贤小住一晚回来，14日一早我开车去接大姐，她上车就在车里嘀咕：这是最后一次去祝桥了。是的，因为已经整体动迁的祝东村七队只剩下野妹姐最后一家了。别墅门前是被拆了老宅后的一大片空地。瓦砾遍布，上面还停着七八辆拉土方的集卡，这么大的阵势？不是，娘娘的儿子明昌哥告诉我，这是违章被扣的集卡暂时停放处。左边是一大块庄稼地，一枝黄在风中摇曳。我最后望一眼，这里很快就会目空一切。

      野妹姐是三年饥饿年代结婚的。那时我还没上学，到浦东喝喜酒，或许去晚了，等我想动筷的时候，发现乡亲们把菜往台下自带的小钢精锅子里倒，风卷残云，一桌菜很快就没了。老伯伯看见，牵着我的小手到厨房里，大师傅给我夹了一块走油肉，再往碗里的米饭上面倒了肉汤，红红的油油的香喷喷的米饭喂饱了我。

      上午10时开追悼会。下午二时许，出生于1944年的野妹姐的骨灰回到老家。在空旷的拆迁后的废墟上，做道场烧房子，还有日常家具，甚至拎包皮箱都有。我想起了幼时看见老奶去世，在河边只烧了一间纸糊的房子，这是习俗。走完这个程序，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吃饭。席间，菜肴丰富，让人目不暇接，遑论吃下去了。虽有一点铺张的嫌疑，但是最后发放塑料袋打包带走，我也释然了。鸡鸭鱼肉海鲜不论，还有桌上一块走油肉，足有二三斤重，我因为在奉贤小聚已经吃了两天，所以望而兴叹，没有动筷。可是，我的内心却感慨万分，我想到了野妹姐结婚宴席上，老伯伯给我的那一碗盖着走油肉的米饭……

      从畴昔到今时，光阴似箭，白云苍狗，我同辈的还有娘娘家里的兄弟姐妹，加上下一辈再下一辈的可谓人丁兴旺，无法一一辨认过来。我只是想到吃了这顿饭，村里的父老乡亲，聚集在在祝东村7队的土地上，到了最后时刻，接着就要散了。

      别了！最后的时刻总是令人怀念的。我想到野妹姐，不仅生命是宝贵的，能够说话也非常重要。如果野妹姐听到我们这个村庄竟然有人因为嗜赌而输掉了动迁的房子，她一定会痛心疾首。现在，我的喉咙好了，我要替野妹姐说出她的心里话：我们这一代，从那么贫穷的岁月中走来，你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作践今天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