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着铃铛的彩云
一朵彩云,一朵响着铃铛的彩云,在我的心宇中飘过。
儿时,我在上海多伦路小学读书。校舍是基督教堂,沉闷灰暗,从教室到办公室,要穿过一座大厅,这里永远是一个灰黑的夜晚。顶楼的火钟,有时发出沉重的声音,学校肃穆得教人喘不过气来。只有上音乐课时,我们才能步入宽敞明亮的礼拜堂,白发斑斑的女校长,用做礼拜的钢琴,为我们弹奏轻快的儿童歌曲。只是,一星期便只有这一两节明亮悦耳的课。
父亲在外。妈妈做工,很忙。妈妈每天给我一角六分钱;一角钱,中午吃一碗阳春面,剩下六分,便是来回的电车费。早晨,赶点上课,三分钱是必花的。下午回家,便经常步行。沿着北四川路,从北到南,数着步子,一家一家商店地打量,或者闻闻饮食店的香味,或者看看百货商店橱窗里琳琅的商品。更感兴趣的是,武进路和海宁路之间有家旧书店,可以进去随意地翻看……一路溜溜达达,不知不觉街上的霓虹灯已经亮起来了。
我常常这样,走了四站路,省下三分钱。
只有节日前后,打破了日常的程序。
从虹口公园到静安寺之间跑动的是一路有轨电车,这是一种老式的电车,串连着两节方方正正的暗绿色的车厢。前边车厢上翘着一条大辫子,与电线相接。然而,一到这个时候,必有一辆车,被装扮得花团锦簇,满身象红艳的桃花。到了晚上,周身的彩灯亮了,一身鲜亮的璎珞,象出嫁的新娘子似的,给沿路的人们带来喜气。
我兜里装着三分钱,斜背着书包,在车站上等候着。有时,运气好,一下子便赶上了那辆彩车,而更多的时候则需等待,一辆,二辆,三辆,四辆……大人们都一批批地上了车,车站上只留下我。我仍耐着性子等待着,等得不耐烦了,便使劲歪着脖子望着远远的拐弯处。嘴里数着1、2、3、4、5……车终于出现了,先是一朵桃花,随即化作一片彩云,悠悠忽忽地飘过来了。
我上了车,而且往往上的是前边的一节车厢,我总是走到车厢前部,崇敬地凝望着电车司机,注视着他的动作。他优悠自得地转动着车把,神态从容倜傥。他得意时,便踩几下车铃,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一路彩云,一路叮当。
望着车窗外,我沉浸在喜悦之中,一路上闪过一家家熟悉的商店,街上的人,似乎也都在注视着彩车,注视着我。
人已迈进中年,心头不时还漾动着一片响着铃铛的彩云——一种彩色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