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球忆雷达
晓东:
你在甘肃天水市挂职数年,看了你悼文,方知雷达先生就是天水人,背景细节写得真切,对先生遂有了更多了解。他走得早,真是可惜了!
晓东:你不知道,那年我们在高安路时,先生其实来过我们大楼。那次他是和《中国作家》主编杨匡满一同来的。说是开会,一下飞机,第一时间却在机场打电话,说要跟我们打(乒乓球)比赛,且是“马上”。
你和先生同事,一定知道先生的嗜好——打乒乓球。你们中国作协机关,乒乓运动有传统。有一年在延安,高洪波将我拉到延安体育馆打比赛,路上就说:“雷达的球很难对付,尤其是他还不肯服输!”我因此知道雷达球名。先生不仅迷乒乓球,还迷下棋、游泳、汽车越野……据说有次在江西,他见水心喜,一头扎进大湖,独泳千米,泳技令同行咂舌。还有一次,他开车在河西走廊飙车,时速竟超过160码!下了高速公路,又驱车穿越崎岖小道,扬一路风尘,尽享赛车手雄豪……他文学评论写得那么强悍,决非偶然。
回头说他来上海打球事。接着电话,我就回说:“我们机关乒乓桌倒是有两张,只是都在地下室,潮湿得很,怕你们打不惯。”杨匡满说:“不管打得惯打不惯,只要有球打就行!雷达说了,这回来上海,要好好打,把修晓林彭瑞高两人都打趴下啰!”我说:“好,下班后见!”
这晚上,修晓林早早先来。两人先在食堂吃饱了,一边商量迎战之事。接着,去地下室把乒乓桌擦干净,把网绷挺,连地面潮气也弄干了。正忙着,门卫来喊:“老彭有人找!”
我上楼去迎。只见两个疯子来了,雄赳赳气昂昂,包里还藏着乒乓板,显然有备而来;下楼见了乒乓桌,还内行地踩踩地板、验验灯光,朝我看时,脸都笑得诡异。我和修晓林也不跟他们多寒暄,脱轻衣裤,上阵就战。
这两人,似乎都执长胶,球路子很怪。是不是把我俩都“打趴下啰”,我忘了,只记得那一晚,机关里人都走空了,整个大楼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们四个男人,在地下室捉对厮杀,又发力狂喊,声震屋瓦……
雷达打球,真个激情四射。印象最深的,是他不断地“自我叫好”。有时一板把我劈杀后,他就举拳扬威,自呼“漂亮!”一时间把我打得晕晕乎乎的。晓林哥也持长胶,深知其性,跟他们倒是有得一拼。
雷达人有点胖,没打几盘就气喘吁吁。我问怎么回事,杨匡满说:“他有气喘病。”我问要紧吗,雷达说:“没事,歇会儿就好。”坐歇几分钟,果然又神气起来,于是起身再战,很快汗流浃背。他穿的不是正规运动衫,而是灰色和尚领棉毛衫,大汗将他前胸后背粘住,体型毕露。他剃的是分头,有一绺头发尤其长,打球动作一大,那绺长发就披下来,遮住他眼镜。于是他一边扣杀,一边还要料理那一绺长发,一甩一甩的,有点滑稽。他一定养精蓄锐了几日,志在必得;镜片后的两眼,分外明亮,六十多岁的人,步子竟还充满弹性,跳法跳法的。这个样子,比他开会评论小说,生动得多,也可爱得多。一时间,笑声杀声,满堂生辉。
这一打,就忘了时间。一直战至深夜,方尽兴而归。我开车送两疯子回宾馆(晓林哥自有脚踏车),到宾馆门口,雷达还回头大叫:“瑞高下回来北京,我们还打!”
其声犹在,人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