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走进马陆>马陆塘畔>详细内容

缸爿饼

来源:上海嘉定 发布时间:2018-02-27 08:00 浏览次数: 【字体:

大饼在我乡下叫缸爿饼。菱形状,有点凹势,不白,质地硬。有点像水缸打破后的碎片。所以就这么称呼了。我的家乡人捕捉形象的水平是一流的。还比如,我的外婆家,住的地方辐射出八条路岔,如八只脚,就称为蛸蜞镇了——一种小蟹。

故乡的这种饼是用明火烘出来的。在一口大缸的内壁搪上泥巴,中间生一炉火 。菱状的饼就贴在泥巴上烘烤。是用手贴的,要冒高温。我当时的一个蒋姓玩伴,小学毕业后没考上初中,就进了饮食店贴大饼。没过两年吵着要去新疆。父母自然舍不得,百般阻挠。小蒋急了,撸起右边的衣袖说,我的汗毛全烫光了,还要贴大饼!我偷眼看了一下,他的右臂果然光溜溜的,寸草不生。结果,他终于因此成行。几十年过去了,不知他现在汗毛长出来没有。

童年和少年时期,这大饼是我每天的一成不变的早餐。因为它便宜,又因为它硬如缸爿,不易消化而耐饥。小学时,我常挎一只小竹篮,放几本书,两支铅笔,一只大饼。中学时,书夹在腋下,大饼拿在手里,边吃边上学。上学时我读了许多书,包括伟人的,却最喜欢鲁迅。我是一直想学鲁迅的辛辣和幽默,却力有未逮,笔尖往往只露出刻薄和油滑。虽然同属猫科,却有猫虎之别。我的喜欢鲁迅,也是因了大饼。他说过一句话:大饼虽然粗贱,却是大众食品。我看了很激动,立即引为知己,并且觉得有了靠山。

那时我对大饼虽然吃得津津有味,但看到富家子弟的面包毕竟有些气餒。鲁迅先生对大饼的高度评价,无疑撑了我的腰,让我在精神上感到很优越。还因此对面包产生了轻蔑感,有时连眼珠子也不转过去,记得好像还吐过口水。这种有些狷介的性格的养成,鲁迅先生无疑是始作俑者。直到现在,我还不大为物质所动、金钱所惑,有下海良机却岿然不动,仍然粗茶淡饭,甘之如饴,原因可能盖出于此。

成年了,我仍然吃大饼,并吃出了另一种滋味。因为我知道了又一种兄弟大饼,叫黄桥烧饼。黄桥烧饼是子弟兵的军粮。那个年龄,我是很想当个兵的。好男儿就该策马扬鞭、驰骋疆场,哪怕马革裹尸,也不负此生!所以,吃着大饼就如吃着黄桥烧饼一样,充满了幻想,根本没有想到,到头来只是弄弄笔头,皓首穷经,几成腐儒!

几十年转眼过去了,故乡的缸 爿饼早已和我绝缘。我现在所谋生的大都市虽然还有此物,但也已“物非人非”。那种饼不再是菱形了,而是椭圆或圆形的,缺了棱角。质地也软不拉几的,连老太太都咬得动,耐不得饥。表面的芝麻倒是很多,但如美人脸上的粉,一碰就往下掉,浪费不少,不像缸爿饼,只不多几粒芝麻,却像雀斑,轻易弄不去。大饼贵族化了,价格自然也贵了几十倍。这里的区别已俨然天壤。

也许还有制作过程的区别。这更重要。现在的大饼有些是用电烤的,不如火烘有人间烟火味。微波食品为什么不好吃?也是这个原因。翻开历史,我们最早的熟食也是火烤的。再说得远一点,人类本身也是火烤出来的。据说,上帝用面团造人。先在火上烤一个,没烤熟,成了白人;再烤一个,烤焦了,成了黑人;只有我们黄种人,被烤得不生不焦,正好。所以,我们是优秀的民族。优秀民族是不能忘本的。火烤的传统、大众食品的传统、大饼的传统不能丢。


分享到:
【打印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