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灯
恩师钱谷融先生2017年9月28日晚9时16分,走了。
生于五四之年(1919)的钱谷融先生,走了。
9月28日是钱谷融先生98岁生日,他在这一天,走了。
他亲自吹灭自已的生日腊烛,嘱人拉上窗帘,走了。
钱谷融先生走的日子,也是孔子的诞辰。
“文学是人学。”
“历次运动,学校要开批判大会,都提我钱谷融来批判,我都习惯,无所谓!”
“一个人的学习,一要有天赋,天赋是父母给的,与老师无关;二要肯努力,努力是学生自己的事情,也与老师无关。老师所能做的,就是把美学当做植物学一样,讲明在什么样的土壤里哪一种植物最容易生长。”
“读心爱之书,是赏心乐事,而终身以教师为职业,则是我人生的乐事。”
“我一贯随遇而安,不想太多功名利禄的事。”
“心灵的自由最珍贵。”
——钱谷融先生如是言道。
钱谷融先生是我大学求学时的老师。
钱谷融先生是我大学本科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
钱谷融先生更是我的恩师。
我的本科毕业论文是对以北岛为代表的新潮诗人的研究。指导我的毕业论文的老师生病,我一次都末能与他见面,一人独力完成了这万余字的毕业论文《试论“思考的一代”的诗歌潮流》,“思考的一代”是我对“朦胧诗”的别称。当时的“朦胧诗”问世不久,存在着很大的争议。一直到十年以后的上海辞书出版社1991年推出的《新诗鉴赏辞典》,还是未收北岛以及食指、芒克、江河等“今天派”的诗(直到2006年增补时才将他们收入)。而我论文的研究的对象犹如聚焦从山溪漂来报春的山桃花,挟持乍暖还寒的早春气息。是睿智而又有学术胆识的钱谷融先生拨冷挑暖,主动出面担当指导我的毕业论文的导师。他将我和另一位叫宋耀良的同学叫到他家里,亲自指导,并决定,一是推荐我俩参加当年(1981)在南京举行的中国当代文学研讨会(后会议因故取消未能成行),二是作为优秀论文代表华东师大(共4名)参加上海市77级文科大学生毕业论文报告会(文汇、解放两大报刊专门报道,我的名字也上了报纸),三是将我的论文的下半部分改名为《试析青年诗歌潮流的艺术特征》推荐《文艺理论研究》1981年第4期发表。被钱谷融先生如此提携的我,留校任教(共有14个名额)是铁定的了。我的班主任王铁仙先生(后任华东师大副校长)到我家家访以及和我本人的面谈传达的信息也是告知我留校。不过还要走一个程序,对张榜的150多个公布的工作单位每人填五个志愿,由系毕业分配小组敲定。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就因为我第二志愿填了个没人填的在上海远郊嘉定县的上海科技大学,毕业分配小组求之不得,我被发配到了上海科学技术大学。
但对钱谷融先生对我的推荐,永生难忘,铭勒在心。
以上我在2010年由上海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现代诗欣赏与创作》一书的后记中已披露。现在我再讲一个细节——
1982年春我被分配到在嘉定的上海科技大学后,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人一下子瘦了下来。当时学校派我到母校华东师大进修,一天在校园里正巧遇见钱谷融先生。他问我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瘦,并且叮嘱我一定要注意自已的身体。这一次偶遇连同那天初夏的阳光一起沉淀在了我的心底。
钱谷融先生很喜欢鲁迅先生的文章《生命的路》里的一段话:“生命的路是进步的,总是沿着无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么都阻止他不得。”
现在,他将一盏灯挂在自己生命的尽头,走了。
那一盏灯,亮在我的生命的行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