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人
那些年我家没房,就到虹桥那里,租了农民的房子住。这样赁屋而居的人家还不少,派出所归类为“住在农村的居民户”,简称“农居”;相对而言,住在镇上的租赁户,就简称“镇居”。
“农居”是块“夹心饼干”,身份有些尴尬:说是“城里人”吧,住的是乡下;说是“乡下人”吧,说的是一口上海话;走的是烂泥路吧,却在市区读书做生活。这些人,一早起来还要刷牙齿,还要涂百雀羚;吃着“饭泡粥”,还要听收音机;男人讲究穿皮鞋,女人还要穿裙子……农民一边收房租,一边就说:这拨人“三不像”。
虹桥这里的农民,是祖祖辈辈、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在他们身上,也有着上海人固有的一个老毛病,就是看不起外来户。房客租房而住,明明给他们送来了可观的房租,却被他们看作异类。他们教育小辈说:这些人已经做爷做娘了,可连幢房子也造不起,到老了,一家门连“窠”都没有一只,不是正经做人家;你们不要学他们样,不然将来要倒灶。
虹桥一带的农民,以种菜为主,收入较高,富裕也比较早。他们自称“本地人”,叫居民户“外地人”或“搬来人”。有几家租房户,说北方话,不管是北京话、天津话还是扬州话,农民在背后,一律称他们是“江北人”。
虹桥一带的“本地人”自视甚高:嫁女要嫁城里人,讨娘子要讨上海姑娘。虹桥飞机场以西,在他们眼里就是“西头”;那里的人,被他们叫作“西头人”。要是哪个小伙子讨个“西头女人”回来,那完结了,他在村里简直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