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老家顺小路往东一百多米，有一座荒芫的园圃，里面有幢久不住人的小洋楼。小洋楼破旧不堪，被人们用一层层可怖的传说包裹起来。我跟一伙小伙伴进去过一次，木梯踩上去发出古怪的吱吱声，到处是厚扑扑的灰土，声音大点都会震起一蓬呛人的轻烟。

小楼里不敢去，荒芜的园圃可是我们的乐园。园圃的围墙被拆坏了，又低又矮，里面长着大片大片的青草，有叶子厚厚圆圆的，有叶子尖尖的长长的，有的草茎是蓝色的，有的则是紫色的，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在茂盛的草地里，不敢乱跑，怕里面躲着蛇。这么茂盛的青草，谁都说里面有蛇。况且我亲眼看到，在矮墙上挂着一根蛇蜕，长长的，像是老化的丝锻。

这片草地里有无穷的乐趣；有腿细跳远的蚱蜢、有凶悍好斗的蟋蟀、有能垂直起降的蜻蜓、有威武如大将军的天牛、还有色彩缤纷的蝴蝶……我禁不住这片生机勃勃草地的诱惑，常常一个人来玩。。

在矮墙边的草丛里，长着几十颗红色的莓子。它们只有小拇指大，点缀在绿色里特别显眼。我从书本上知道有一种水果叫草莓，从来没有见过。应该就像这些小小的红莓吧。它看上去是那么鲜艳可爱，似乎饱蕴着甘甜的汁液，让人禁不住想摘一颗尝尝。可是不敢冒这个险，我想起野蘑菇，听说色彩艳丽的才是有毒的。

当时能吃的甜味实在太少，每次看到这些小红莓总觉得它们是甜津津的，可是用生命作为代价去冒这个险又不值得。这个想法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于是我就去问同学阿五头，他从小在农村长大，许多野生植物他都认得，挖茅根吃就是他教我们的。

茅根是一种野草，在地面上露出数片长长的叶子，顺着挖下去，在土里有一节节白色根茎。挖出来洗净，放在嘴里咀嚼，根茎里会沁出一股清凉甘甜的汁液，确实很好吃。

我跟阿五头一说，他瞪大眼睛说，那可吃不得，万万吃不得，你知道那叫什么吗？

我摇摇头。

那叫蛇莓。一条蛇的蛇，草莓的莓。你知道吗？

我又摇摇头。

他说，它是蛇的枕头，夜里蛇就是枕着它睡觉的。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有种惶恐的感觉。我从来没听说过，蛇睡觉还像人一样要用枕头，更没想蛇的枕头竟是种看上去柔嫩的小红莓。联想到矮墙上的蛇衣，联想到园圃里茂密的青草，我相信了阿五的话。

以后我对蛇莓产生了畏惧，走过时远远地避开它们。可是疑问有时还会冒出来，蛇是怎么枕着它们睡觉的，是一条蛇枕着一颗小蛇莓吗，有蛇莓的地方就是有蛇来睡觉，那儿有多少蛇呵。还有这颗小小的草莓只有小蛇的脑袋才行呀，一条大蛇不会将小蛇莓压坏吗。我甚至想，夜里悄悄地到这儿来偷看一下，蛇是怎么枕着蛇莓睡觉的。可是没有这个胆量。

草丛里殷红的蛇莓越来越多，从十几颗，到几百颗。

有一阵家里有些事，我好多天没有进那座花园，蛇莓的事也忘个一干二净。

这天我走在被露水打湿的小路上，探头朝园子里一瞧，惊呆了，碧绿的草丛上飘浮着一大片鲜亮的红色，竟是成千上万颗蛇莓。呵，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的蛇莓。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每颗蛇莓都是一种神态，天真地、笑咪咪的。柔和的朝阳匀匀地洒着，每颗蛇莓头顶尖上亮晶晶一点，汇成无数红色的玛瑙。其实那时我没有见过真的玛瑙，仅从书本上得知，玛瑙的红是红色中最美丽的，今天看来，这一大片闪着朝露的鲜艳欲滴的红莓，玛瑙岂能与之媲美。我没有走进去，生怕将蛇莓踩坏。

我开始怀疑起阿五头的说法。不管怎么说，阿五真能为野莓编撰出个名字，还有枝有叶地道出其来历，也是富有想像力的。我没有再去请教别人，也没有去查过资料，我的心目中它就叫蛇莓了。

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蛇莓，不知道哪儿还能见到它。那一大片鲜艳欲滴、沐浴着朝阳的蛇莓，常常在我梦境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