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风景
楼下两个工地,一东一西,都是造楼的,都在春上开工,工地大小和造楼规模也差不多。半年过去了,周边居民却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开工那时,两工地都搞了仪式:东边放鞭炮,西边飘气球;东边迎贵宾,西边接领导;东边搭彩台,西边铺红毯……两工地像是飚着干。其实,它们倒是互不相干的——论业主,东工地是公家,西工地是房产商;论施工单位,东工地是国营建设局,西工地是私营建筑公司;论造的楼,东工地是一座医院,西工地是“LOFT”。
什么是LOFT?售楼小姐说,LOFT非同一般,由多少多少写字楼和多少多少酒店公寓组成,写字楼多少多少层,酒店公寓又多少多少层;再过一年,LOFT就会跟我们的五星级宾馆一道,组成上海又一座“城中城”……一时,广告连片,老老小小都知道了LOFT。
大家就等着这LOFT。春天里,LOFT工地热闹非凡:工人很早就出了工,天黑了还在挑灯夜战;中午吃饭,许多人挤在食堂里,可这时总有师傅在凉棚下继续忙着电焊;挖掘机的突突声,捎带着热烘烘的柴油味;打桩机的砰砰声,送来运泥车高亢的笛鸣……
东边挖泥,西边打墙;东边浇筑,西边排桩……我们住的这楼,与两个工地为邻,开窗就是塔吊,出门就是泥卡,其噪声可想而知。但说心里话,有热火朝天的工地相伴,我心里还是高兴的。我拿出照相机,居高临下,隔三差五拍上一张,我要为这社区留下一页建设史,看看医院是怎么建成的,LOFT又是怎么矗立起来的。
兴致勃勃的春季过去了,炎热的夏季也过去了。初秋我从外地回来,按习惯取出相机,为两工地续写实录。却不料发现,东工地机声依然,西工地却一片沉寂;再细细一看,东工地已完成基础框架,十来部挖土机正伸长机臂,朝各个方向开挖地下车库;而西工地却了无一人,生锈的钢筋散了一地,几辆空载卡车停在一角,其中一辆车头还垂下来,就像一只断头的蚱蜢。
这是怎么啦?LOFT怎么啦?
夜间散步,才听得邻居说:“LOFT停工了,钱接不上气了。”另一位邻居指着东工地说:“国家到底是国家,实力没得说的。”又一位邻居说:“LOFT停就停吧,跟我们没关系的。”再一个说:“医院可不行,上面说了,明年底必须开诊!”
秋去了,冬来了。东工地依着它固有的节律,稳稳起着楼,整天响着机声、哨子声、金属撞击声和工人的说笑声。西工地却变成了一片蒿草没膝、死水遍地的荒野;偶尔会有一只黑狗溜进去,在空地上独自撒欢,追咬自己的尾巴。
我在楼上举着相机,猛然记起:这黑狗打圈的地方,正是春上LOFT铺红地毯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