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 逢(故事)
1982年8月22日,嘉定镇东南的陈家村上爆出了一桩新闻,陈春妹失散了四十五年的亲阿哥,要来相认了。
这天,春妹家客堂里人头挤挤,里三层、外三层,大家都来向他祝贺。陈春妹这时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一齐涌上心头。春妹想起五年前陈老爹咽气时的一番话:春妹呀,你听着,我是个穷裁缝,一生一世没有结过婚,你不是我的亲生囡。今天,我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吧,四十年前,日本人从月浦石洞口打过来,我逃难途中,在石冈镇西,从一位老婆婆手中领养了你。从此,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为了怕你离开我这个孤独人,我一直不敢告诉你的身世,现在我要去了,无所牵挂了。春妹,你要想方设法去找寻你的亲人。春妹哭着说:爹,你是我的亲爹,最好最好的亲爹。老人点了点头说:你是个有孝心的囡,你出身在月浦……老人去世留给了春妹一件心事,她写了一封寻亲信寄向月浦镇,想不到今天失散了四十五年的亲阿哥要来相认了,春妹分不清是喜是悲。
中午时分,只见一个身材粗壮,两鬓斑白的男子,在众人的哄拥下走进了客堂,周围的群众小声议论,兄妹俩长相真象。这时,两人四目相对,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在堂里小声议论的群众瞬时静得连一根绣花针落地也可以听得出。“肖妹郎,我是你亲哥肖宝兴呀!肖妹郎,我的亲妹妹!”这亲切的呼唤声,震撼着春妹的心,四十五年来,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的小名,眼前这个人,真是失散的亲阿哥?春妹下巴簌簌地抖着,眼睛直瞪瞪地看着,肖宝兴双眼饱含泪水,也直瞪瞪地望着春妹:“肖妹郎,你还记得吗?在月浦东南一条河边的独家村上,有两间草棚,一个小姑娘天天跟着阿哥给人家放牛,爹给人家种田养家,娘给人家做佣人,草屋里还有一个六十岁的老阿奶。有一年,小姑娘左脚生了疮,因无钱医治烂成了洋钱大的疤,她的右手臂上,有一块蚕豆大的胭脂记。”陈春妹想到自己脚上那块洋钱大的疤,又不由自主地捋起右臂衣袖,露出了一块胭脂记,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阿哥……”,“妹妹……”兄妹俩抱头痛哭,啥人的眼泪都分不清了。在场的群众也被他们兄妹重逢的场面感动得一片唏嘘。
乡亲们劝兄妹俩收收泪,叙叙话。俩人边哭边坐定,春妹抹着眼泪,问起了爹娘以及阿奶的下落。这一问,引起了肖宝兴满腹辛酸的回忆
1937年“七·七”芦沟桥事变之后,日军又在上海再次挑起“八·一三”事变。8月22日深夜,日军从宝山县的石洞口,小川沙一带乘隙登陆,进攻中国守军。月浦镇是首当其冲,顿时火光冲天,尸横遍野,日军一路上烧杀淫抢无恶不作。战火迅速向罗店、嘉定、太仓等地延伸。路上到处是扶老搀幼,挑着家什向西南方向逃难的人群,亦有溃逃的国民党士兵。在人群里,肖妹郎的爹肩挑萝筐,一头坐着五岁的女儿肖妹郎,一头放着食粮、日用品。妹郎娘吃力地背着包裹,搀扶着六十岁的老阿奶。八岁的肖宝兴拎着篮子跟着奔跑。天上,日本飞机盘旋扫射,子弹“嘘嘘”地在身边飞过,突然,宝兴感到肩上一热,一颗子弹贴着皮肤穿过衣裳,射中了前面一个妇女,那妇女惨叫着倒了下去。又一颗炸弹在田里爆炸, 一群难民顿时血肉横飞。肖宝兴吓得哭不出声,跟着父母气喘吁吁地朝西逃奔。响午时分,一家人避过日军的追击,来到了嘉定东南的石冈镇横沥河边。
这时的横沥河边,乱成了一锅粥。难民黑压压一片,争抢着经过横沥桥朝西涌去,哭声、喊声惊天动地。人群里有人喊着:“飞机来了,大家快躲啊!” 一阵“隆隆”声后,三架日本飞机俯冲着从头顶上掠过,随之而来的“哒哒哒”机枪扫射声,河岸上人群里顿时倒下了一片。妹郎爹刚招呼一家入,躺倒在田沟里,又见一串串银光闪闪的“酱油瓶”从天而降,接着是“轰轰轰”一阵震天动地的爆炸,横沥河边顿时尸体纵横,河水变红了,风中夹着血腥气。日本飞机飞走了,妹郎爹急忙从沟里爬起来,只觉得腰间湿漉漉的,用手一摸, 满手鲜血,原来腰间中了弹片。他顾不得自己的伤痛,急忙寻找家里人,还好,合家没有伤亡,只是肖妹郎被震昏了。他忍痛抱起女儿,看着逃难人一个个从身边走过桥向石冈镇西边而逃,听着东边越来越近的枪声,咬着牙说:“快!快朝西逃命去!”没走几步,晃着身子跌倒在地。一家人围拢来,妹郎娘急忙替他包扎伤口,妹郎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跺脚说:“快逃啊,逃出去一个算一个,你们过桥先往方泰去,我带妹郎随后赶来。”妹郎娘哭着说:“一家人都指靠你哪。你已经受了伤,让我来带妹郎慢慢走吧!” “不!让我带妹郎一起走。”老阿奶抢过儿子手里的肖妹郎讲:“我老了,也走不快,宝兴是肖家的后代根,你们快领着他逃命去吧! 我带肖妹郎一起走,就是日本兵追来,我们一老一小也好对付些。你们快走,难道要我跪在你们前面。”在老阿奶的极力催促下,三人只得含泪朝西逃去。
妹郎爹朝西逃了一段路,心中一直惦念着母亲和女儿,怎么能丢下一老一小,自己逃命呢,要死一家人死在一起,便把包裹朝妻子手里一推,返身向石冈镇奔去。妹郎娘麻木望着丈夫走过了一条长田埂,突然想起妹郎爹腰里受的伤,急得浑身无力,挥着手催儿子宝兴快跟上去。
这时,日军的飞机又在石冈镇上空盘旋,灭绝人性的野兽,疯狂地扫射着手无寸铁的逃难人群。妹郎爹东寻西找,在一条田埂边发现了老阿奶,她己身中数弹,血还在往外流,肖妹郎却不在身边。妹郎爹跪在娘身边哭喊着:“娘,你醒醒!”老阿奶无力地睁开双眼。“儿啊,我总算还能见到你,你娘是被日本兵打死的,你要记住。”“娘,我不会忘记这笔血债,肖妹郎呢? ” “她,她被一个好心的逃难人领走了,我……”话没说完就闭上双眼咽了气。天呀! 睁开眼睛看一看日本兵的血腥罪行吧!亲人的血淌在地上,到处是火光, 浓烟废墟焦土,逃难,哪儿是尽头?!妹郎爹强忍心中的悲愤,抱起了母亲的尸体,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时,石冈镇方向突然窜出一群日本兵嗷叫着追了过来。妹郎爹心中怒火万丈,晓得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看见路旁有一枝逃兵丢下的三八中正式步枪,心中有了底。尤其束手待毙,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为母亲报仇。他从容不迫地放下母亲尸身,迅速地操起地上的枪“砰”的一声, 一个冲到面前的日本兵倒下了,其余的日本兵大骂“八格牙鲁”,一阵枪声过后, 妹郎爹高大的身躯也倒了下去,残忍的日本兵还用刺刀将他的尸体捅得像马蜂窝……。
再说肖宝兴听了娘的话紧紧跟爹后面,但毕竟人小,身体疲劳,吃了惊吓,一路上跌了好几跤,和爹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一阵枪响,他吓得躲进了坟边的一处茅草丛里,又眼睁睁地看着爹被日本兵打死的场面。等日本兵一走,宝兴爬到爹和阿奶的身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得连磕了九个响头,着了看周围的环境,返身向母亲的方向走去。
战争结束后,只剩宝兴和母亲回到了月浦。老家一片焦土,荡然无存,无法生存,只得住到舅舅家里去。过了一年,母亲病故了,临死前嘱咐宝兴,一定要找寻妹妹肖妹郎。
解放前后,肖宝兴几次来到石冈镇附近寻找妹妹,一次又一次空手而返,认定妹妹不再在人间了。却想不到,四十五年后,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兄妹今天终于重逢了。党委书记老陈擦着泪水激昂地对大家说:“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犯下的血腥罪行,我们永远忘不了。陈春妹一家的遭遇,就是日本军国主义侵华罪行的一个例证。我们要不忘民族恨,牢记血泪仇。”在场的群众奋臂高呼:不忘民族苦,牢记血泪仇,跟着共产党, 振兴我中华。
注:本故事是根据仓场树陈家生产队陈桂珍(女)亲身经历编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