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之爱
过几个月,我的母校崇明中学将迎来她的一百周年诞辰,去年底,我就接到了这个盛典的相关信函。但我的决定是不去。
与母校有隙?当然不是。应该说是有爱,而且是很深的爱。我在母校学习了六年,从初一到高三。为我传道、授业、解惑自不必说,还决定性地影响了我的人格塑造与人生方向的选择。初中时的一位俄文老师培养了我的自信,高中时的一位语文老师让我爱上了文学。我对这种影响至今感恩。有一年中央电视台采访路人,问了一个大而无当的问题:你幸福吗?遭到了广泛吐槽。但如果问我的话,我将回答:幸福,因为我一辈子从事了我所爱的工作。毫无疑问,这种幸福是母校给我带来的。
母校也给我带来了惹人怀念的环境。她有一个朱自清见了也会惊叹的荷塘;有屈原倾情歌颂过的瑞草嘉树;还有一座当时罕见的以毛竹和茅草搭建成的很大的草礼堂,可以让住惯破草茅屋的杜甫目瞪口呆。没有高楼,教室一律青砖瓦房,有国风存焉。但教室门却向北而开,据说学前苏联的设置,于是有了中西合璧而以中学为体的风格。我在母校八十周年校庆时,曾著文对此作过比较仔细的描写。
那一年我是参加校庆的。那时,离开母校快三十年了,我已两鬓霜染,常有“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的感叹。而母校还是旧时模样。这模样好啊,让我一下就如归燕进入了旧巢。年迈的教导主任陪着我四处走着。我有点时空穿越的恍惚,不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只知道,走的是遗留在这里的最宝贵的青春之路。一路上,我用经历了很多的眼睛看母校,母校也以全部的爱凝视我。
十年之后,是九十周年校庆,我又回去了一次。那时母校已经换了新颜,连校址也迁到了其它地方。新母校新楼林立,确实漂亮,非常“高大上”,可以自立于现代化的重点中学之林而毫无愧色。我当然十分惊喜,但也有点迷失,因为一下子弄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了。我的脚不知道往那里走,心不知道在何处安放。我有点像参观一组颜值爆表却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建筑,只知道跟着导游走。或者像路人甲,来打酱油的。
顺便提一下,后来,我也当过“路人甲”的。我的单位原来在汉口路,我在那里工作了近四十年,应该说感情很深。退休以后,也常到那里走走。面对熟悉的大楼,总有许多往事扑面而来,弄得心潮涌动。但自她搬到莘庄并且换了新颜以后,就基本不大想去了。
出于这样的原因,我决定不去参加母校一百周年校庆了。这是否有点任性,有点不讲道理?确实如此。我得承认,对母校的这种与时俱进的变化,理论上我是为之欣喜的,并且希望她不断有新的蜕变;但从感情的角度考虑,我还是亲近于母校的旧貌。我觉得回母校是一次返乡,一次探亲。参加校庆则是一次祝寿,为自己的亲人祝寿。但当这个最熟悉的“寿星”突然变得面目全非,非常陌生,那种亲情就疏离了,甚至被秒杀了。
写过《乡愁》的余光中先生,可能也有过类似的遭遇,他借女友说事。他说,如果你的女友已经改名为玛丽,你还有心思为写她一首《菩萨蛮》吗?
感情总是要有个相关的载体的。这里“相关”俩字很重要。
所以,要请新母校原谅了,原谅一个老学子不讲道理的偏颇。当然,我也还想说一句比较理智的话:不管母校是旧的还是新的,母校总归是母校;而百年校庆的是否回去,也一点不影响我对母校的深厚之爱,因为回去是爱,不回去也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