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言菱语
亲戚去浙江下渚湖旅游回来,送给我一大包紫菱。我随手掰开一只菱角,只觉清气四溢。那清清白白的菱肉,顿让人心生欢喜。
因是自小在乡村长大,对于江南水乡的植物总有一种亲切的情结。记忆里,暑热退尽的初秋,童年的歌谣里便有采菱歌的曼妙回旋。接天的芦叶已接近微黄,满湖的绿波便是紫菱的衣裳。黄昏夕阳下,母亲拿着网兜去湖边捞一种名叫“水葫芦”的植物。我跟着在湖边玩,看到了黄昏下的紫菱,在水的中央,满眼都是闪烁的绿。成熟的紫菱藏在层层的墨绿菱叶间,那般的含蓄、端重,像醇厚的秋天,一曲意远而味雅的水调。
后来读白居易的诗:“菱池如镜净无波,白点花稀青角多”,更觉比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有更深的清淡和持重。想必那菱角是比莲蓬有着更重的分量。的确,采莲可以在一叶小舟中轻盈滑行,那高耸水面的莲蓬可以伸手触及;而采摘菱角却要坐在木盆之中,并要控制身子重心,以防木盆侧翻。然后两手伸入水中,才能把悬在菱叶下的菱角摘入盆中。
采菱的似乎都是体态轻盈的乡村少女,扎着素色的青蓝头帕,在紫菱绿萍间穿梭。刘禹锡的笔下就有:“白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锦彩鸾翔。争多逐胜纷相向,时转兰桡破轻浪”的采菱女形象。那簇簇菱叶,绿波粼粼间,采菱少女也如同淡雅的菱花,清香迷人。
而说到采菱,我不由回忆起我的曾祖母。那是一个名叫婉青的老人,总是盘着油亮整洁的发髻,颜面素净,看上去干干净净。我小时候,常见她挽着一个竹篾编的篮子,迈着缠足的小脚,步行六七里的乡间小路来看我们。篮子里放着给儿孙们吃的糕点糖果炒货。孩子们见了她自是欢喜,总围着她转。她总是怜爱地看着我们吃。有次我过生日,她拎着一竹篮的紫菱,气喘吁吁地来看我,说这菱角是她自己采的。我当时人小,还不大懂事,只顾把菱角剥开吃,留下满嘴的清甜。我看她坐在板凳上喘了口气,松下被风吹得有点乱了的头发,用纤瘦的双手把发绾成整洁的髻,笑意慈祥地看着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情景就该是一幅水意葱茏的画。画面的背景就是绿波荡漾的湖面,我亲爱的曾祖母,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坐在木桶里采摘着紫菱,清风袭来,她玲珑康健的身影成为江南水乡一幅永恒的剪影……
我把亲戚送的菱角洗净了,准备把它煮来吃。菱角生食的话,外壳有点涩,但果肉清甜,有一股淡淡的清气,如同吟唱一曲清淡的小令;如果熟食,肉质温润,糯厚醇香,如同品味绵远厚实的辞章。
大概人生的况味也就是这般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