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里今天打头的消息，是徐百涛摔了一跤，情况不好，被送进医院。

      这群叫“百味群”，就是徐百涛起的名。当初他说，大家都老了，人生百味都已尝遍，建群就叫“百味群”吧。众人说好，推他当群主。他很起劲，一天转文几十篇，还自编心灵鸡汤。碰头时总问大家对群有什么意见，众人说蛮好蛮好，他就呵呵笑，很满足的样子。

      凌祖赓对百味群其实有意见，只是不提而已。他想说，好什么呀，天天发那种养身帖，都是前后矛盾的，张医生说老人饮食要清淡，李医生说老人饮食清淡会得老年痴呆症；王医生说老人长寿在于运动，赵医生说老人长寿在于不动……

      凌祖赓对徐百涛个人也耿耿于怀。多年前，机关组织大家玩海滩，主任也来了。海滩沙软，众人都赤脚，提鞋踏沙，好不开心。凌祖赓就对主任说：“主任，把你的鞋放我包里吧，空手舒服。”这一幕正好给徐百涛落眼。他后来就对凌祖赓说：“老凌你这个人，怎么马屁拍得这么恶心！”退休后，徐百涛还在群里提这事，说“拍马屁也要讲品位，有人把领导臭鞋塞进自己包里背着，这个‘马品’就不高。”文章没指名，但凌祖赓看了，心里很触火。

       隔天，群里又传消息，说徐百涛病情恶化。凌祖赓想，同事几十年，怎么说也是缘分，去看看他吧。

       就到了病房。同事不少。凌祖赓在人群夹缝里偷看徐百涛，见他目光已散，人形脱落；嘴巴张着，像个黑洞。凌祖赓就想，老徐，你这张嘴巴太毒，遭报应了不是！再说一遍啊，“马品”不高！

      一个叫周一勋的同事，忙于现场拍照。一歇后，群里就上了照片，还有文字说明。凌祖赓问：“老周这是你弄的图文？”周一勋说：“老徐昨夜专门电话我，说是交代后事，把百味群交给我了。”

凌祖赓遂又看了徐百涛一眼。这时，家属嘤嘤哭，同事也抹泪。凌祖赓心里一紧，就挤到病床边。徐百涛此刻忽睁大眼睛，盯住凌祖赓；想说什么，却啊啊的说不出。

      凌祖赓鼻子一酸，伸手把徐百涛手握住，想，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老徐你是要向我道歉吗？不必了吧！我是个小公务员，一辈子命脉都捏在领导手里，拍马屁的事确实干了不少；你老徐要当忠介之士，成就硬汉名声，隔三差五就把我拿出来批一下，我理解你，也原谅你；可此刻，你自己也后悔了吧？

      两人眼光交互，徐百涛无力地摇头。凌祖赓想，他悔得多痛啊。

      一个多月后，徐百涛竟奇迹般康复了。老同志碰头，凌祖赓问，老徐，那天你在病床上睁眼看着我，啊啊啊的，想说什么啊？

      徐百涛一怔，恍同隔世，说，哦，是这样的，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拍马屁不好。我想我自己快死了，死前还是要劝你一句：人要活得堂堂正正，不要溜须拍马；你拍马屁的毛病一定要改，退休了也要改！这话你听进了吗？

      凌祖赓从此不理徐百涛。